燈紅酒綠的宴席原本屬於歡聲笑語,觥籌交錯中,你意外流淚的樣子令人動容。搖蕩的半杯幹紅兀自立在桌角,放縱地散發著酸澀的味道。你內心分外感激,是她的麻醉,使你有勇氣暫時卸去堅挺,給自己理由和機會還原純粹根本。外示令人憐惜的一面,雖然柔情軟弱,但真實樸素的輕輕一彈,每個人的心中都不由震顫。
這些年,相繼無言離去的故人給了你太多的自責和糾纏。
那個毫無准備的冬夜,你青春蓬勃的弟弟,因汽車尾氣中毒,永遠地合上了眼。當天早上,你剛剛因為他偷拿了你的畫,想冒充自己的作品去展覽而大發雷霆,甚至因為他的執意不認錯打了他一巴掌。令人痛心的是,還未來得及和解,這竟成了你和他永別的方式。弟弟怨氣交加的小臉兒化作冰冷的刀,時時割著你的心。悔痛疊加,你的手再操畫筆時總是不由自主地顫抖,竟至再也不能畫了。這成了你人生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!
那個猝不及防的秋天,你相伴如父親一樣的老人,選擇了從樓上一躍而下,為生命畫上了血腥的句號。你對他患有抑鬱症從未覺察,工作忙、應酬多,無數個蒼白的借口輪番勸慰,終是自欺欺人,無法使你心安,你永遠為自己的粗心疏忽捶胸自責。縱使他是病人,也許並不能因為你的勸解痊愈,但若是你的親情溫言能攔擋,哪怕是阻慢他邁向窗口的腳步,你的內心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如磐石重壓。在與老人告別時,你雙膝跪地,痛哭的像個孩子,可惜,這一世老人卻再也不能用溫暖的手來撫慰你淒惶無助的心了。
這個暖陽遲來的春天,你的母親,那個操勞了一輩子,獨自含辛茹苦養大你們兄弟四個,最慈祥善良的媽媽,又被查出患了乳腺癌。無月寡星的夜晚,你躲在黑暗中嚎啕痛哭,伏地懇求上蒼開恩,寧願用自己減壽來延長母親在世間的時日。可惜,天不容情,母親日益憔悴,你必須強言歡笑,調皮自然地拂掉母親充滿疑慮、驚惶如孩子一樣的目光。在她熟睡時,你淚光晶瑩,憐惜地梳理著她因化療已經稀疏得不成樣子的白發,貪婪地凝視著她如菊一樣的皺紋,你聽到了自己的心正在一片片破碎的聲音。
唉,命運就是對你這樣冷酷,你恨,你怨,哭幹了眼淚又能怎樣?離合咫尺之間,悲歡總要上演。縱使經書日月、裂斷俗網,縱使涸水爛石、蒼白春秋,你也是拉不住時間猝止、生命崩斷的手。你唯一的收獲是,久曆如此極致的折磨,終於明白,紅塵一世,很多東西可以重來,但碎去的情感卻永遠不能複原!
過去一個個離去的影子紛紛相約再來擾夢,似是都有了不舍或是未了的遺憾讓你重溫。心情起落,輕的也許化作幽幽的歎息隨風飄散,重的卻接連輾轉為噩夢夜夜上演。活著,如此心生不寧,如此沉重不堪,鮮豔等同蒼白,碧綠的春天也若風雪茫茫,孤寂無邊。可這又能怎樣?你仍舊健康地活著,血管中流淌著與弟弟相同的血液,習慣性用老人教育你的方法思考問題,耳邊還可以聽得到母親叫你乳名的聲音。你仍舊平等地活著,每天和所有人一樣,共看晨曦微明,同賞落日餘暉。你仍舊心懷希望地活著,靠自己一分努力賺取一分幸福。如此,不是應該很知足!
目光流轉,雨已經淅瀝成絲,刷刷謝落的聲音在暗夜裏聽起來如此輕快寧靜。看著玻璃窗上映照出蹙眉的影子,你不由淡笑著伸出手來輕撫。這就是生活啊,從不圓滿,也從不會讓人絕望。坎坷經曆催快了年輪的轉速,心已經走在了年齡的前面。你較同齡的人成長、成熟,更加體味清楚,紅塵無緒,又豈是只有親人的離別之痛?